据《中国工程院院士邬贺铨在一次公开演讲中的表述》,中国5G标准必要专利(SEP)数量已经位居全球第一,但在专利许可贸易上仍是“净支付国”,向外付的钱远高于收到的钱。他给出的解释并不好听:数量领先,并不等于技术议价权领先,“含金量”这个词,被用得异常克制,却异常扎眼。
在国内舆论的叙事里,5G早已被包装成“翻身仗”:专利占比40%以上,华为一家超过15%,中兴、VIVO、OPPO、大唐、小米列入全球前排,基站建设数量世界第一,终端出货量世界第一——一切数字都在支撑一个结论:我们成了规则制定者。然而邬贺铨给出的现实是,中国依旧是全球支付5G专利费最多的国家之一,哪怕国产手机已经占到全球60%以上出货。表面的“标准话语权”,在现金流的方向上,反向流失。
5G专利的账,算起来并不浪漫,只有“供应链”和“费率”。根据多家机构对5G SEP池的测算,高通、爱立信、诺基亚依然掌握着一批关键物理层、编解码、终端互操作性的底层专利,它们的许可费往往绑定整机售价,按出厂价1%~3%计提。中国厂商大量是真正意义上的“制造端”,从手机到CPE再到工业模组,都挂在同一根收费链条上。
从规则设计角度看,“谁收钱”取决于谁掌握不可绕开的必要专利。SEP并不是一个简单计数游戏:1000件外围优化类专利,未必抵得过10件被写进3GPP核心部分的基础算法专利。邬贺铨点出的“含金量”,其实对应的是在标准制定早期的博弈能力——谁能把自己的技术方案变成唯一可行或最优实现。
英国分析师Richard Windsor在一份面向机构投资者的报告中提到过一个细节:在不少5G标准提案讨论中,中国企业递交了大量提案,却经常在“最终合并版本”中被欧美技术路线覆盖,“看起来参与度很高,最后真正写进标准骨架的东西,并不成比例”。这直接体现为:专利声明数量可观,但在专利池收益分配的权重上,并没有压倒性优势。
供应链维度同样冷静。中国厂商主攻整机、系统集成、部署运维,在基站射频、终端SoC、高端FPGA、部分类比前端等环节,仍要对外采购。在这种结构下,一台单价400美元的中高端手机,可能要为5G、音视频编解码、Wi‑Fi、显示等多套海外专利池总共付出接近10美元的综合许可成本,而反向从海外市场回收的中国5G专利费,却被运营商采购规模、地区监管、政治阻力层层稀释。
真正值得警惕的,并不是“净支付”这几个字,而是舆论中反复出现的一种轻率逻辑:“专利数量第一=技术已经翻盘”。这种逻辑,在3G时代就出现过一次。
TD‑SCDMA当年被视为“自主标准”,话语体系里充满了类似今天的自豪。但从产业现实看,它在终端生态、漫游体验、芯片成熟度上长期落后,最终在4G时代被LTE彻底取代。专利是有的,基站也建了,最后失去的是全球主流市场位置。这段历史,现在被选择性遗忘,却和今天的5G叙事高度相似:都强调“标准参与度”“专利数量”“网络规模”,很少问一句——全球利润池究竟向哪里流?
相比TD时代,5G的差距更隐蔽,体现在几个冷冰冰的指标上:
这意味着,即便在6G核心专利申请数量上,中国暂时以40.3%领先,美国35.2%紧随其后,话语权真正的分水岭,可能仍然不会体现在“总量”上,而是体现在谁能主导专利池组建和费率锚定。美国公司在专利货币化、诉讼策略、跨标准组织协同上的经验,至少领先一个完整通信世代。
国内的乐观情绪,很容易被几组漂亮的数字引导:6G专利40.3%,5G专利40%+,移动终端出货量60%,基站建设全球第一。这些数字背后最关键的问题,却被刻意忽略——净专利费现金流依旧是单向流出,这意味着我们在全球5G产业链的角色仍然更接近“高端代工+区域装备商”,而不是“规则塑造者+利润分配中心”。
邬贺铨提到“提高6G专利含金量”,乍听像是空泛口号,拆开其实很具体:要在系统架构、关键信道建模、核心算法、终端芯片指令集等环节占据不可替代的位置,而不是继续在外围应用层堆叠“可有可无”的功能型专利;要在标准制定早期就锁定技术路线,而不是在后期凑数量式声明;要有足够多真正可全球执行的专利组合,才能在许可谈判桌上换来哪怕0.1个百分点的费率抬升。
时间窗口并不宽裕。5G专利费的净流出只是账面上的现实,真正潜伏的风险,是在下一轮制裁与技术脱钩中,发现自己仍然需要为核心通信专利、架构许可、基础软件栈支付溢价,却已经没有足够的海外高利润市场去对冲——那时,“数量第一”的安慰,将一点用也没有。